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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X单恋 (第1/2页)

    我抽完最后一口烟,把烟蒂按进已经溢出来的烟灰缸。烟灰缸是母亲二十年前从百元店买的,边缘早被烫出无数黄褐色的小坑,像一块被月球陨石反复击打过的皮肤。

    沙发塌陷得厉害,我的身体陷进去,像掉进一口被遗忘的井。灰尘在午后的光里浮着,缓慢地、毫无意义地漂浮。那光本身也是灰的,穿过旧窗帘的缝隙,落在地板上,像一层干掉的鼻涕。

    母亲不在家。已经三天,还是四天?我记不清了。冰箱里有饭,她走之前用保鲜膜盖好,放在最显眼的那层。米饭已经有点硬,菜汤表面结了一层薄油膜。我用微波炉转了两分钟,坐在餐桌前吃。味道和昨天、前天、大前天一样。吃完把碗放进水槽,明天、后天、大后天,它大概还会待在那里。

    母亲每到节假日就去年轻人家里过夜。她带走一包烟、一瓶廉价香水,还有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针织裙。回来时身上总带着陌生的洗发水味,混着jingye与汗的腥甜。那味道会在玄关徘徊两三天,然后被家里的烟味重新覆盖。

    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。或者说,我早已没有力气去觉得“对”或者“不对”。就像哥哥小时候用指甲掐我手臂留下的月牙形疤,我后来连恨都懒得恨,只是偶尔洗澡时用指腹摩挲一下,确认它还在。

    书架上的书我几乎都背得出来。川上弘美、村上春树、津村记久子、江国香织……我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它们的位置。翻开任何一页,纸张的触感都像母亲的手腕——干、薄、带着一点常年抽烟留下的微黄。读它们不需要动脑子,就像呼吸,或者眨眼。

    母亲要结婚了。

    叔叔开车来接我。他穿着灰色毛衣,领口有点起球,却仍然像二十年前那样干净、挺拔。他一边开车,一边讲他在九州乡下采访老渔夫的故事,声音低低的,像收音机里半夜的电波。

    车子拐进乡间小路,两旁是结冰的稻田,阳光白得发冷。叔叔忽然问:

    “洋子……最近怎么样?”

    我愣了一下。洋子是母亲的名字。叔叔是母亲的哥哥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母亲这几年都在做什么。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那很脏。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最笨的那一句:

    “她……又去年轻人家里了。衣服没洗,房间也没打扫。”

    说完我就后悔了。声音小得像蚊子叫。叔叔沉默了一会儿,只把车窗摇下来一点,冷风灌进来,吹散了车里的暖气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吗,”他慢慢地说,“她十七岁有了你哥,十九岁生你。那时候她连‘避孕’两个字都不会写。本来可以去东京,可以把头发染成金色在涩谷晃到天亮……可她没去成。”

    烟灰从他指间掉下来,落在我的牛仔裤上,像一小撮谁的骨灰。

    “所以现在,她只是把欠自己的,一点点补回来而已。一个假期,换两晚不用想电费、煤气费、家长会……很划算,不是吗?”

    我没有回答。车子开进婚礼会场的停车场,轮胎碾过碎石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。jiejie穿着白纱站在门口,笑得像电视里的牙膏广告。

    叔叔在后面叫我:“喂。”

    我回头。

    “别恨她。”他说,“她早就把自己恨完了。剩下的那个空壳,只是偶尔想找个地方取取暖。”

    我走进人群。香槟、笑声、鲜花、祝福,所有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玻璃。我端起一杯酒,一饮而尽。酒精顺着喉咙烧下去,烧到胃里,烧出一股奇怪的、近乎快乐的空虚。

    手机震了一下。母亲发来简讯,只有四个字:

    冰箱里有饭。

    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,直到自动熄灭。黑漆漆的玻璃里映出我的脸,和母亲一模一样——同样的下垂眼角,同样的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唇色。

    我把手机塞回口袋,朝jiejie走去。白纱在风里轻轻飘动,像一面早就投降的旗。

    母亲说得对。

    放学后,我走进便利店应聘。店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,头发染成不自然的栗色,嘴唇上涂着玫红色的唇膏,边缘已干裂起皮。她问我能不能上夜班,我点点头,说能。她目光停在我校服下那瘦削的锁骨上,笑了笑,牙齿被烟熏得微微发黄。那笑里带着一丝疲惫的了然,我明白她的意思:又一个手头紧的男孩,总有一天会习惯在货架后多弯腰一会儿,让顾客的目光多停留片刻。

    夜班从十点到早上六点。店里的冷气开得很大,冷意直渗进骨头,像是冬夜的霜气在关节间凝结。我的任务是补货、收银,还有给过期的便当贴上黄色的折扣标签。凌晨两三点,店里偶尔进来醉汉,他们的眼睛红肿而混浊,呼吸间弥漫着廉价烧酒和胃酸的酸涩味。他们目光会落在我制服领口敞开的那一小片皮肤上,热烘烘的视线像手指在空气中游移。我学会了把眼睛垂得很低,视线落在收银台上,看起来安静无害,却让喉结的轻微滚动刚好映入他们的眼底。收银台的灯是冷白的荧光,照得一切都泛着死灰色调,我数零钱时,手指在灯光下也白得透明,指甲缝里总残留着一点洗不掉的松节油味——那是下午社团活动沾上的,淡淡的油腻,混着烟草的余韵,在皮肤上久久不散。

    美术社在旧校舍的最顶层,楼梯的木板踩上去发出的声音低沉而潮湿,像雨后腐烂了的木头在低吟。推开门,松节油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,浓烈得直冲鼻腔,呛得眼睛微微发涩。他坐在窗边,脸庞苍白而瘦削,睫毛长而密,指尖沾着钴蓝和赭石的颜料,正用画刀在画布上缓缓刮削。那刮的声音细碎而有节奏,一下一下,像是指尖在粗糙的布料上摩挲。

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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